文•劉乃濟
王亭之談陳繼堯
常讀王亭之(原名談鍚永)的文章,博學多才,欽佩不已。以前雖同住在香港,又是報界行家,郤是緣慳一面,只從他的文章中,知道他曾經移民夏威夷,後來又遷居到加拿大的多倫多。
長媳虔誠信佛,她的師父就是王亭之。王亭之前年來溫哥華,同行的是我多年老友夏春秋(女星吳君如的父親),由長媳引見,與他們共晉午餐,雖是初見,猶似多年舊識,相談甚歡。
讀王亭之著作《方術記異》,其中一篇是講述「陳繼堯的相法」,特地抄錄下來,與讀者分享:
從前香港有一位陳繼堯,他以相人氣色聞名,其實他所精的,正是由形而下來相人之神。因此越是老主顧,他便相得越精,蓋惟對老主顧然後才能瞧得出形而下的改變也。
王亭之廿年前去找過他,他端相良久,問過「貴姓」,忽拍案曰:「紹如六爺是你甚麼人?」答曰:「先父。」他便隔著桌子抱著王亭之道:「你是我的小師弟!」
原來陳繼堯的父親,即是當日省城有名的相士金聲甫,至今仍有人頂著這名字來掛牌。金聲甫曾教過王亭之相法,因此陳繼堯便叫王亭之做小師弟了。他逝世時,王亭之已居夷島,竟未能送他一程,至今心中不無遺憾。
王亭之當日問他,為甚麼會提起先父?他說:「你的神似六爺。六爺的相,我小孩子時已睇慣了。」
陳繼堯當日曾跟王亭之透露,他小時候學相,他的父親曾以王亭之的先父為例,教他相法。所以便時時跟著他的父親金聲甫,在晚上到王亭之的寒舍作客。
他對王亭之說:「紹如六爺一生講究飲食,吃魚只吃魚面珠肉;吃飯要吃三年陳米;吃肉要吃切到風吹得起的薄片肉。先父說,六爺的相,三停五官都很平凡,惟神宇好,所以一生無功名而得享受。小師弟,你的神似六爺,應該亦有享受。」
這便真的給相中了。王亭之一生莫財,銀行數字是「低六位」,買一間廁所都不夠錢,可是王亭之郤可以依然式飲式食。寫這篇稿時,還可以喝著上好的鐵觀音,邊飲邊寫。人在多倫多,雪櫃可以有香港的阿一鮑魚。近年王亭之偏愛食素,便有人合股開一家「王亭之素食」,專門供應王亭之的家庭素食。亦有人專門烹飪王亭之的家廚葷食,正宗太爺雞、香酥牛肉卷、茶香蝦,一一依古法炮製。論飲食享受,銀行有十位十一位數字的人都未必能及也。
不過,王亭之先父未享高壽,只是死得合時且死得安詳而已。他死後一年,家便破了,後來親友還盛讚其早死反而是福。
看過王亭之此文,憶及陳繼堯當年確實是以「善觀氣色」而聞名。當時他以年邁為理由,不再替人批命,只看相。書桌上放置一塊小牌,寫著「氣色五十元」。當時一般打工仔,月薪只是數百元而巳,五十元可以做兩三天的家用了。
陳繼堯看氣色,說話不多,只是寥寥數語,這會使到來看相的人,感覺得不夠癮。我和他熟識以後,無事不可談,曾經向他反映此事。陳繼堯的面色一扳,不屑地說道:「想聽講野,最好開收音機。睇相,最緊要準,唔準就講多多都冇用!」
當年我受聘去吉隆坡做編輯,便去請他指點迷津。人熟禮不熟,當然照例奉上相金。他問:「想問乜野?」我把受聘出外的事情說出來,跟著問:「去唔去得過?」他端詳我片刻,說道:「去得過。」我恃熟賣熟,再問:「點解去得過?」他說:「我話去得過就去得過!如果你冇錢買機票,我借俾你,包保你第日會十倍還番俾我。就係咁解!」
我多謝他的慷慨,因為機票由報館寄來,不必費心了。後來事實證明了他說的「去得過」,確實沒有錯,自此以後,四十多年來,即使我是人在香港,仍然兼任那邊的職務,賺那邊的薪水,直到今時今日,我還在拿那邊的稿費。
有次和老妻閒聊,說起陳繼堯看相,她爆出了一個我以往不知道的秘密。原來在我去了吉隆坡以後。因為當時我是獨自出門,聽說南洋的女子熱情又會落降頭,女人家總是會胡思亂想。她平時聽我說陳繼堯看相很準,家中亦有陳繼堯相寓的地址,有一天,她帶著當時已十六歲的女兒,同去油麻地陳繼堯的相寓。
那天客人頗多,劉太等了一個多鐘頭才輪到。陳繼堯不認識她,她也沒有自我介紹是劉乃濟的太太(日後我們夫婦與陳繼堯父子同遊星馬兩個星期,那時當然是很熟了)。陳繼堯照例問她想問甚麼?劉太說丈夫出門在外,想問家庭會不會有甚麼事情發生?陳繼堯當然道劉太的心意,便問:「你先生大你幾多歲?」劉太回答:「他大我六歲。」陳繼堯哈哈一笑,說道:「你放心啦!包你安安樂樂,白頭到老。」說完此話,便不再說下去了。
劉太忍不住,問道:「仲有冇?」陳繼堯說:「安安樂樂,白頭到老,你仲想點?」劉太當時十分冇癮,所以印象甚為深刻,她至今仍然記得:「五十文只聽到三句說話。」
多謝陳繼堯的鐵口吉言,這些年來,雖然是粗茶淡飯,我們夫婦互相扶持,過的日子總算安安樂樂。如今相看兩白頭,正如他所說的:「你仲想點?」 (本篇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