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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文•林 聰,圖片來源:大藏寺

藏傳佛教——

 

西藏的人間女妖

 

 

 

      薩迦寺內部分「薩迦巴母」面具(網上圖片) 

     最初是先師告訴我的。他說,西藏有種女人,是人間正常女人,她們在某些晚上就會發作,有的會害人。她們還會在某些晚上走到拉薩某街角聚會(師父說,別的地方的就不知道去哪聚會了),有很多這樣的女人,裡面有個頭目。我問:「她們聚會具體 幹什麼?」師父說:「可能就是喝酒唱歌到天亮吧!」每年,薩迦法王會在拉薩主持一次法會。到了某段,就會燒一種香,在場的女人如果是這種女妖,就會當場發作(先師說,這是天生的。有些貴族家的女兒是這種女人,會覺得很丟人,到時候就會綁著她們,千方百計不讓她們出去丟人)。然後,法王對每人都會給金剛結的嘛。對這種女人,法王會給特別顏色的結,大家就知道這個人是女妖。法王還會告誡她們不要害人等等,最後會把裡面不聽話的、害人的、力量大的幾個的神識抓回薩迦寺,讓她們附在面具上,用鎖鏈鎖在護法殿,稱為「薩迦巴母」。大家對這面具會給點吃的喝的,也有人會對面具祈求發財什麼的,聽說還有點靈。在舊年代,和尚必須每天檢查面具,如果面具掉落、鎖鏈脫落,這就出大事了,薩迦法王必須派人快馬送信去拉薩報告政府(薩迦法王就是專門管這方面的,歷史就是這樣,原因不詳),政府會發信三大寺和各大高僧,大家都注意、提防,有能力的幫忙抓,全城戒備,直到薩迦法王把她抓回來為止。這面具現在還有。我特別去看過。和尚說,古代沒電燈,面具也特別恐怖,大家都很怕。現在有電燈,而且新面具做的很 「萌」,不可怕了。

    在先師第一次提起這話題後,後來一次我們一起在拉薩,一次,經過一個街角,師父就告訴我,這個就是她們聚會的地點。我當時問,是哪天聚會?師父說他也不知道規律。我又問,聚會具體 幹點什麼?師父說,你就是白人的那種奇怪思維習慣。在西藏,根本沒人會去研究這點,大家躲都來不及,都很怕她們的。

    上面說的是背景。我的拉薩朝聖團去薩迦寺的路上說了這些故事。藏族導遊聽到,這導遊和我認識的老比丘性格一樣,老師不論你說什麼,包括iphone,他總能把話題扯到「這種東西我們村也有……」所以,導 遊說了他的親身經歷。

    導遊大概五十多歲,是日喀則附近村裡人。他的村裡有一個這種女人,大家都知道她是這種人間女妖。在日間,她和平常人一樣,導 遊的媽媽和她還特別要好,其他人也基本不歧視(我的理解是,藏族人對這種人,是有點兒敬而遠之但同時帶點兒同情的),也有來往,唯一就是譬如公社輪候取水灌溉等等的事,她不按規矩來卻沒人敢說什麼,總之所有事都是她有優先權,大家敢怒而不敢言;還有如果她來借點東西,大家不敢不借;家裡小孩和她的小孩有爭執,大家都不理誰對誰錯,一定拉自己小孩兒走,惹不起。

    這個女人有時晚上會發作。她的妒嫉心很強,有時候讓她妒嫉、生氣了,白天也會發作。導遊認為這是一種長期先天附體現象,是她身體裡面、背後那個角色妒嫉,她是不由自主。我聽過先師和很多藏族的不同故事,個人認為(包括根據先師的解釋)不是一種外來附體,而更類似天生就是這樣的,如羅家英說:既是人也是妖(藏族用漢語時通常稱為「女鬼」;一些學者論文稱為「活鬼」),差不多就是類似人格分裂但另外那個人格有點神秘能力。順便一說,也有西方學者寫過一個《走進科學》風格的論文,認為這是精神病加上性別歧視加上群體找個泄憤對 象等等情況,反正和靈異無關。

    在晚上,一些走夜路的人就會在三岔路口看到她站在樹下,盛裝,佩戴所有首飾,但披頭散髮。據說她會把人弄死。導遊說應該是嚇死,然後你的魂就歸她管了(這不必然和佛教輪 迴觀有矛盾,但那是另外一個話題了)。總之,有些人就是莫名其妙死了。也有些人遇到但沒死。所以,死了的人具體是如何死的,也很難肯定。有些遇到沒死的人,就是膽大,沒有什麼法術護身符的事,主要就是和她打。那些遇到但沒死的人說,她力大無窮,打她身體像拳頭打在石頭上的感覺。遇過但卻沒死的人有好幾例。他們通常在制服她後,把她衣服、首飾全部脫光帶走,翌日去她家。這個女妖雖然晚上不怕被打,但被打後,是會很多天無法起來的。家人一定會說是病了,然後來者就會把衣服、首飾交還,故意問:「恐怕不是病吧?」他們這樣做,一是以後這女的就不會敢再惹他了,二是作為報復去羞辱她。導 遊的爺爺曾經遇過她一次,糾打好久才逃脫。翌日,爺爺帶人去看現場,發現只有自己的很多足印,但沒有女妖腳印,如果CSI來,會判斷為像是一個人對著空氣在摔跤似的痕跡。我問導 遊,你爺爺有抽大麻的習慣嗎?他堅持說沒有。(註:「CSI犯罪現象」是一部受歡迎的美國刑事系列電視劇)

    還有一次,女人白天就進入半昏迷狀態。導遊的爺爺,和附近的鄰居都去看情況。過了一會兒,女人鼻子流出黑鼻血,然後跑出一只蜘蛛。爺爺膽子一向很大而且很愛研究異乎常理的事,他就馬上拿了一種沙來(注意:第一次)。這沙是和 「糌粑」(藏族日常吃的炒麵)和一些別的東西混合的,似乎要唸經什麼的,有些人家裡會有存著,因為一些藏族地區,人死後屍體拿去天葬時,屍體背走的時候,會在家門、沿途的路兩邊用這種沙來畫線,有地洞也要用沙填上,讓亡靈/神識/魂魄(這裡混著說,但如果要嚴格按佛教輪 迴觀解釋,就得另外開個學術話題來討論了)不會流連、走錯別的地方;反正就是大概類似《哈裡波特》、《邪惡力量》、日本神道教、西方女巫文化裡的鹽的差不多功能。回到故事,爺爺用沙把蜘蛛圈起來。蜘蛛爬上圈邊沿的沙堆但爬到一半就掉下來,無法爬出這個沙堆成的圈圈。這時候,女人開始滿身大汗,開始夢囈:「好高的山啊……爬不出去啊……」大家就是像耍她那樣看了很久。後來,大家胡亂推測,如果蜘蛛無法回去,女人可能會死。導 遊解釋,我們看起來就是蜘蛛,可是那其實就是附體的那東西/女人的妒嫉心/她的神識或魂魄。爺爺把沙圈用指頭撥開一缺口,蜘蛛趕緊狼狽逃走,跑回女人鼻子裡了。沒多久後女人就醒過來了,說自己發夢到不斷在爬高山,很累。

    另外一次,村裡一個小孩不見了。那小孩當天曾經和女人的小孩吵架還是打架,大家都說一定是女人搞鬼。村裡很多男人就去找那女人。因為擔心她逃跑,就晚上排成一隊直線,黑暗中從前面看就只是一個人,其實是好幾個人在他背後。我和導 遊說,噢,就是千手觀音表演那樣嘛。導遊似乎沒看過千手觀音表演,不知道我在說啥。到了那女人那裡,全體突然發難,女人要逃也來不及了。他們把她抓起來,忘記用什麼方法折磨了。最後,女的承認了,說是在某地點。他們去找,果然發現失蹤小孩在牛糞堆裡,快窒息了,奄奄一息,如果再晚一點肯定就會死了。

    還有一次,一個男人罵了這女人,然後馬上開始病,治了很久都沒用。後來,一個老法師說,這東西不好惹,不必搞這麼多,帶點禮品去道個歉就行了。男的有自尊,掙扎了很久,結果還是去了,灰頭土臉委屈地道歉,翌日就完全沒事了。

    又一次,導遊家有了台拖拉機。那個年代,這相當於有了台「平治」(Benz)。女人經過看到,導遊和哥哥都看到她流鼻血,然後拖拉機就無法開動了。女人走後,哥哥拿前面說的那種沙(第二次),圍繞拖拉機畫了一個圈,又能開動了 云云。

    導遊說,現在那女人還活著,已經八十多歲了。現在她已經不發作,但她的女兒開始發作、接班了。我們問,男的不能接班嗎?導遊說,她沒有男孩兒,但根據傳說,只有女兒會接班,男的不會遺傳的,沒啥道理,似乎從來就是這樣。我們問有什麼方法防範,導 遊說似乎沒有;遇到了似乎護身符也沒用,藏族都有護身符但不也遇到嗎?倒是她們似乎有點怕那種沙(第三次)。

    事後,我們一直都在開導遊的玩笑說,他分這麼多天、這麼多次來說,仿佛被我們話題引起才被動說起經歷,銷售技巧太高明了,最後那天肯定會拿沙出來賣我們。大家都鬧著要改景點,不去桑耶寺了,要改去他的村看女妖,他裝生氣說:「你們都不買沙,不帶你們去!」

    還有一個故事。這是先師的恩人的女兒說的,現在她已經是個老媽媽了。老媽媽的家族是西藏邊境的大戶人家。她們那裡和薩迦寺一樣,也有一個這樣的女妖面具。女妖木面具釘在牆上,還有衣服,下面有她的鞋。很多年前,有一位高僧卓摩大師,當時她是一女鬼或者什麼妖什麼的,每到晚上就哭,很可怕。一次她在高僧窗口前哭,高僧開窗問,你到底要 幹嗎?她說,我看那些佛菩薩,不都有安身處嗎?我到處流浪,只求牆壁上給個空隙讓我寄身即可。從此,寺院就供了這個類似薩迦巴母的東西在廟裡,她也不到處搗亂了。可是,她還是會逃走。這種「逃走」,不是漢神話那種虛幻型的,而是真跑了,牆壁上釘著的東西全套不見了。這就出大事了。老媽媽的女兒插嘴說,她也去看過,本來已經很恐怖,可是,後來留意到她的鞋,真的都已經磨破得無法再破了,看來真的逃跑過很多次,而且跑很遠很遠,當時看到怕死了,現在都不敢再想起那雙鞋,因為很真實。
一次,老媽媽親戚去寺院,恰巧寺院在大掃除,把面具短暫拆下放一邊兒,在清理別的。親戚不知道是什麼,以為是普通木面具,去摸了一下。當晚他無法睡覺。後來很多天,他都無法睡覺。後來,他說不敢睡覺,因為一睡就有一老女人就來摸他的臉,很恐怖。後來,他都不像人形了。再後來,一次,有降神儀式,他們去問,那個護法就說,你家那人曾經某年某日去哪裡哪裡摸了那個女面具。現在,你們如此這般,就能解決。後來他們一問,果然如此,後來就解決了。

    老媽媽還說,這雖然是妖怪/厲鬼(她也說不清),但也是「財神」。你好好求,就能發財,很靈的。然後,我和朋友繼續聊這話題,繼續「巴母……巴母……」那麼說。老媽媽說,在她面前,不能叫「巴母」,必須叫「羌母」。我們問,如果沒叫對就不給錢嗎?老媽媽說,不給錢只是小事,恐怕會有麻煩。我猜,兩者雖然說的是一回事,可是,「帕母」可能是貶義,類似「狐狸精」等等,而「香母」大概類似「大仙」那類尊稱吧?! (本篇完)   

(註:此文章是林聰先生之前於國內平台發表的文章。因可讀性高,在徵得其同意後,再刊於此。)

林聰,生於香港,留學期間任大藏寺法台祈竹寧波車義務譯員及助手;為重建寺院,歷年多次出入藏區,創辦希望小學及藏醫義診所;首位外國人成為日本京都三十三觀音朝聖「大先達」者。《傳奇》、《玄機》、《新玄機》、《溫暖人間》、《星島日報》宗教版早期專欄作家。《與西藏有緣》、《一步一如來》、《京都朝聖書》作者,其著作暢銷於兩岸三地,《與西藏有緣》被部分院校納入輔助教材,《一步一如來》榮登國內當當2011年暢銷榜旅遊類第5位;並有《甚深微妙》等佛教譯著二十餘本。
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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